擂茶,百度百科里是这样定义的:擂茶,盛行于汕尾市和揭阳市以及广西、湘西部分地区,是旧时隆重而又经济地接待客人的方式之一。它的制作方法是:首先将茶叶放进牙钵(一种特制的内壁有锯齿纹的陶器),湿润后用石榴木或荔枝木等硬木做成约3尺长的擂槌(木杵)来回搅拌捣碎,接着将熟花生米、芝麻、九层塔(也叫金不换)等陆续投入牙钵擂成浆糊状,放进适量的食盐,将煮沸的开水冲入即成,故又谓之擂茶。然后主人将炒米等大把大把地放入盛着咸茶的碗里,热气腾腾地端到客人面前。大家团团围坐在客厅中,边饮边嚼,边扯家常,或谈见闻时事,主人则不时殷勤地添上咸茶、炒米等进行劝饮,众乐陶陶,别有一番情趣。
老百姓过日子,图的是实在,便捷,一般没这么多讲究,于是擂茶佐料也就就丰俭由人,随意增减。我的爷爷叶公匡亨,解放前就从广东汕尾市陆河县螺溪镇正巷村迁移到这里。一直到现在,在我们村,凡叶姓人家,人人喝擂茶,个个会擂茶。耄耋老人会擂,垂髫小子也会擂。妇女们擂茶,大多数情况下是为了应付差事。男人们擂茶,就有点享受生活、摆龙门阵的意思。几十年擂钵声声,几十年茶香熏染,别姓人家竟也学会了擂茶喝茶。如果一天不喝擂茶,就若有所失,浑身不得劲,就像现在人对手机的依赖一般。不夸张地说,擂茶就是广东客家人生命中的遗传基因,生生不息。我的奶奶,彭三妹,她擂的茶几乎充满了我的童年和少年。她对擂茶极其讲究,擂的茶也最为纯正,佐料也尽可能地多,为此,还没放学,我们心心念念的就是奶奶的擂茶。我记得她说,牙钵的齿纹深了,擂茶糊容易嵌入齿缝里,不好清洗;浅了,又擂不动,擂得不均匀,很难吃。擂茶棍得是油茶木(木梓树),耐磨。或是布荆树,擂的茶有一种淡淡的辛辣味,据说有止咳定喘、消食止痢的功效。小时候我们有很多玩伴,大多是堂兄弟姐妹。周末放学回家来,一般都会首先聚集在奶奶周围。奶奶一辈子信奉“人多力量大,有人有世界”。看到这么多小孩围在自己的身边,干枣似的脸庞渐渐舒展,从没牙的嘴巴里漏出几句话:都回来啦。擂茶!阿娇,你去炒米。阿新,你去烧火。阿胜,你去磨粉。阿华,阿华还细,要做种的,就“撩着”(玩着)吧......这个时候的奶奶,分明就是部队司令,一声令下,大家立即分头行动。而她自己,把牙钵夹在自己的两只脚掌之间,用一根用了几十年已经变黑的擂茶棍,先是把茶叶擂成粉状,再加点熟花生,芝麻,用擂茶棍把花生捣碎,再和着芝麻慢慢擂,直到又变成粉末状,加入点温开水,擂成糊状。按说,擂茶是一种技术活,也是一项体力活,但奶奶擂起来是那么优雅,那么轻松,就像庖丁解牛一样,舞之蹈之,状极愉快。做完这些,奶奶就会暂停一会,去检视她的将士们:炒米好了没有,水烧开了没有,小菜做好了没有。万事俱备,奶奶就叫我们坐成一圈或是两排,把她围在中间,然后将炒米、炒豆角等大把大把地放入盛着咸茶的碗里,热气腾腾地端到我们面前。大家团团围坐在客厅中,边饮边嚼,互相打趣,或谈学校趣事,或讲悟空八戒。奶奶则不时殷勤地添上咸茶、炒米等进行劝饮。小伙伴们个个吃得满嘴生津,吧唧吧唧,一会儿就碗底朝天了。收拾碗筷是几个堂姐的事情,完了她们就会回自己家拿上镰刀或柴刀,干正经农活去了。女孩毕竟顾家,就想着怎么为家里多做点事,为大人多分点忧。而我们几个顽劣男生就会组织去捉鱼摸虾,或是相约去很远的地方放牛,或是到哪个水库山塘去游水,大人是不大干涉的。到了饭点,大家又会自动集中,奶奶早已擂好了茶在等待大家了。那个时候物质还相对贫乏,但我们都很快乐,堂屋里经常盈满欢声笑语。
我的父亲对擂茶的嗜好,村里人无出其右。早上出门干农活时,母亲要为他擂上一钵茶。所以双抢的时候,我们都出门好久了,父亲也没有到田地里来。但一进入干活的角色,父亲就干个不停,中间几乎不休息。到了中午回到家里来,母亲自然又给他擂上一钵茶。有时候他也自己擂。但自己擂的时候,他总要念叨上几句骂人的粗话,也不见得真的是发脾气,大概是口头禅之类的。印象中我父亲脾气暴躁,我几个哥哥都被他骂过甚至打过,但我从未见他骂我妈,这里头固然有我妈脾气好的缘故,但相信擂茶也起了润滑油的作用。
奇怪的是,我大哥对擂茶不怎么感兴趣,一般情况下,他是不喝的。偶尔看我们围在一起喝,他也会象征性地舀上一碗,但总要鸡蛋里挑骨头,不是太咸了,就是太淡了。大概是为自己的不喝擂茶找借口吧。-年,我被分配在乡下教书,由于刚出校门,涉世未深,心高气傲,总觉得自己怀才不遇,就经常和几个一起来的同事三天两头地喝酒,一喝就醉,醉就伤身。我就借机回到母亲那里,一碗擂茶下肚,几碗饭干下去,没事了,又硬着头皮去上班了。我家兄弟多,轮到我的时候,父母亲早就告诉我,你成家要全靠自己了。背着沉重的经济包袱,也由于不满足于一辈子蜗在山沟里,两年后,在一个漆黑的黎明,搭上最早的一班车,同当时的很多年青人一样,我来到了深圳,做了一个“深漂”。繁华都市,生活节奏加快,每个人都来去匆匆,每个人都喧嚣浮躁,应该没有人会闲下来擂茶喝茶了吧。巧的是,单位里有一个广东梅县的女同事,叫陈雪莲,每天下班后,擂茶钵照样山响。她擂的茶跟我们老家稍稍不同,会加入一些香菜,味道更特别一些。周末的时候,她也会邀上几个比较投缘的同事,一钵擂茶,三四个小菜,天南海北,天上地下,也可以畅聊几个小时。聊得多了,就心生好感,我把她介绍给我叔叔的儿子,他们在福田见了几次面,但最终竟也不了了之,至今想来仍觉有点遗憾。年暑假,在娇姐撺掇下,我一个人回了趟陆河老家。去之前,心里面也是直打鼓的。本来嘛,老家人几十年都不见,也从来没有联系过,应该没有人认识我,也就不可能会接待我,心里面还真是没有底。但班车进入陆河县城,听到熟悉的乡音,看到街边摆着的一个又一个的擂茶牙钵,以及一阵紧似一阵的擂茶声,我彻底放心了。是了,这就是我*牵梦萦的老家,是遥远又熟悉的梦里故乡,我的根就在这里。由于事前有娇姐的电话铺垫,我直奔亲人而去,报上自己的辈号“甫”字,报上自己爷爷的名号,不用过多的言语,老家亲人很快接纳了我。照例又是擂茶,炒米,小菜,香菜,花生,边吃边聊,越聊越亲近,越亲近越想了解双方的情况。我记得当时擂茶上了三钵,小菜就不知道上了几轮了。冬,父亲去世。丧事办完,母亲木然地说:你阿爸辛苦一辈子,也没置下什么家产,东西你都看得见,你随便拿几样吧。望着家里装米装油的大大小小的水缸,我的眼眶有些湿润。大的我拿不动,为了记念,我就拿了一个装米的陶瓮,还有一个擂茶钵。后来由于租房,搬过几次家,很多家具都扔掉或变卖了,但这个小米瓮和擂茶钵我一直带在身边。虽然一次也没使用过,但放在家里,我觉得踏实。
今年4月10日,大哥也离我们而去。母亲创痛巨深,常常躲开众人抹眼泪。不哭的时候,她就拼命地烧水,擂茶,一壶接一壶地烧,一钵接一钵地擂。她已经没有其他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伤痛了。几天之后,众人离去,家里冷冷清清,母亲更见孤独了。也曾力劝母亲出来跟我一起住,但老人在乡下呆惯了,故土难离,无论如何也不肯出来。劝多了,她就说,你们都管好自己的事情,我要守着你大哥和他的房子。其言殷殷,令人泣下。
我在县城工作,平时最怕接到二哥的电话。每到周末,闲下来的时候,就会想,老娘还好不好,她会不会想我。只要有空,我就会驱车60里直奔老家。一进门,老娘照例会问,喝擂茶不?现在擂吗?其实,现在的我,擂茶是可喝可不喝且倾向于不喝的,况且老娘年纪大了,脑子糊涂,记性不好,眼神也不准了,茶叶放得太多,擂茶太酽,或者不是太咸就是太淡,喝多了一个晚上睡不着。但在老娘面前,为了她的成就感,我得成全她。于是,脱口而出,擂吧。老娘照例摸索老半天,一钵酽酽的擂茶上桌,她的心里俨然乐开了花。当然,嘴里还不忘碎碎念。想吃就自己擂嘛。你没有时间,叫那个老表嫲(在我们老一辈人眼里,广东人以外的女人都称“老表嫲)擂哇。按毛用,茶都擂不到来食。这时,我就只能呵呵。
小小一钵擂茶,是客家人的日常生活,也是客家人的的社交礼仪。在丝丝缕缕的清香中,氤氲的是浓浓的家族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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