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层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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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4/4/26 20:53:00

前段时间,因为写一篇关于黄县咸饭的文章,我查阅了一些资料,其中提到老北京的早点“面茶”:糜子面熬煮成粥,盛到碗里,在面糊上均匀地撒上一层芝麻盐,再勾上几圈芝麻酱。配上油条或是煎饼馃子,就是老北京一顿经典的早餐(最初面茶是下午做下午喝的,清代竹枝词有“午梦初醒热面茶,干姜麻酱总须加”的诗句,后来不知怎么改早点了)。

面茶

汪曾祺在《面茶》一文里写道:“面茶是糊糊状的,颜色嫩黄,盛满一碗,撒芝麻盐,以手托碗,转着圈儿喝,——会喝茶汤的不使勺筷,都是转着碗喝。这东西有什么好喝的?有一点芝麻盐的香味,如此而已。”汪先生是高邮人,在北京住了几十年,口味上终究还是有些隔阂。老北京人离不了面茶,有些俗语也与面茶有关(这也从侧面说明面茶是生活中的常见物事):“面茶锅里煮元宵——混蛋”,老式熬面茶的锅是铜做的,就叫“面茶锅”,是专门熬面茶用的,一般不用来煮别的东西,加进元宵,可不是混进蛋了嘛。如果别人对你说,“你可真是碗面茶”,那可不是好话,意思是一个人满脑子糨糊,是个蠢货。

苏子馅点心

据北京民俗学者研究,面茶是满族入关后带来的,最初的调味,用的是满人喜欢的苏子盐(至今满汉风格的“饽饽铺”里,还能见到用苏子馅儿做成的茶食),后来才改成汉人习惯的芝麻盐。

苏子盐是什么东西呢?我想到以前家里养过两笼白玉(学名金丝雀,又称芙蓉鸟),平时就喂小米,妈妈也经常去花鸟市买苏儿参插儿喂它们,

苏子

特别是到了春季求偶期,要多喂苏儿和蛋黄,这样喂出来的公白玉叫声才会更加清脆婉转,终日不绝。

白玉

不过据卖鸟食的人说,不能常年喂食苏儿,这玩意儿油大,白玉吃多了长得太肥,就没法抱小雀儿了(这和母鸡腚上油多不下蛋、女人太胖了怀不上孩子一个道理)。那苏子盐可能就是苏儿炒熟和盐捣碎而成的,和芝麻盐的做法差不多。

查《本草纲目·草部》“苏”条,其又名“紫苏”“赤苏”“桂荏”:“苏从酥,音酥,舒畅也。苏性舒畅,行气和血,故谓之苏。曰紫苏者,以别白苏也。苏乃荏类,而味更辛如桂,故《尔雅》谓之桂荏。”又云:“紫苏、白苏,皆以二三月下种,或宿子在地自生。其茎方,其叶团而有尖,四围有锯齿,肥地者面背皆紫,瘠地者面青背紫,其面背皆白者,即白苏,乃荏也。紫苏嫩时采叶,和蔬茹之,或盐及梅卤作菹食,甚香,夏月作熟汤饮之。五六月连根采收,以火煨其根,阴干,则经久叶不落。八月开细紫花,成穗作房,如荆芥穗。九月半枯时收子,子细如芥子,而色黄赤,亦可取油如荏油。《务本新书》云:凡地畔近道可种苏,以遮六畜。收子打油,燃灯甚明,或熬之以油器物。《丹房镜源》云:苏子油,能柔五金八石。《沙州记》云:乞弗虏之地,不种五谷,惟食苏子。故王祯云:苏有遮护之功,又有灯油之用,不可阙也。”

原来“苏”又称为“荏”,“苏子”称为“荏子”。我有一位朋友是贵阳的,跟我说他们那里有一种美食叫糍粑,是用糯米蒸熟放石臼里舂烂,揪块做成饼状,吃的时候放炭火上烤,称为“烤糍粑”,然后蘸“引子”和糖吃,又香又糯又甜。

荏子加红糖,可作馅料,可作蘸料

我不明白什么是“引子”,朋友解释说,和芝麻差不多,炒熟捣碎拌上糖,做成干蘸碟。我这才搞清楚,原来所谓的“引子”就是“荏子”,贵阳话属西南官话,r声母一般读成零声母,“荏”读成“引”,黄县话也是这种情况,“人”读成“银”,“任”读成“印”,“如”读成“雨”。北人喜咸,南人喜甜,同样做调味品,北京是苏子加盐,贵阳是荏子加糖,这就是地域的差异。

紫苏为唇形科紫苏属植物,一年生草本,高60-厘米,有特异芳香,茎四棱形,有长柔毛。单叶对生,叶片卵圆形,边缘具粗锯齿,背面或两面紫色,被疏柔毛。花冠紫红色,唇形。小坚果近球形,棕褐色。

紫苏

白苏

紫苏茎叶入药,有发表、散寒、理气之效,用于治疗感冒风寒、恶寒发热、咳嗽、气喘、胸腹胀满等(我们常喝的藿香正气水里就有紫苏叶油的成分),对因鱼蟹中毒之腹痛呕吐者有卓效。梗有平气安胎之功。种子入药,有下气消痰、润肺、宽肠的功效,用于治疗咳逆、痰喘、气滞、便秘等。

苏子油

种子榨出的油,名苏子油,长期食用,能调节高血压、高血脂,降低胆固醇,抑制血栓形成,有效预防心脑血管疾病。它的a-亚麻酸含量是植物油中最高的,能健脑益智,被称为“陆地上的深海鱼油”,是药食兼用的保健食用油。种子炒熟捣碎,亦可作汤圆、点心的馅料,有特殊风味。叶也可供食用,嫩茎叶用开水焯熟后,炒食、凉拌或者做汤都可以。炖肉时扔把紫苏进去,可增加香味。唇形科是调料和香料的渊薮,薄荷、留兰香、藿香、熏衣草、鼠尾草、迷迭香、罗勒(这是欧洲人的叫法,台湾称为“九层塔”,广东人称为“金不换”)、百里香(黄县话称为“地椒儿”),都是唇形科的亲戚,益母草、甘露子(黄县话称为“滴露儿”)、丹参(黄县话称为“疥巴儿皮”)也属于这科。含挥发性芳香油,茎四棱,花冠唇形,是它们的共同特征。

在日本,紫苏被称为“刺身之妻”,是各类生鲜刺身不可或缺的搭配,这是因为紫苏含有带特殊香味的紫苏醛,在促进食欲的同时还有杀菌防腐的效果。

紫苏叶配刺身

紫苏花穗配刺身

在日本,紫苏作为最早被发现的油脂植物,其种子榨油(日本人称为“荏胡麻油”)后除了可以食用以外,还主要作为灯油和制作油纸伞的涂料来使用。苏子炒制后磨碎,也可作为调味来制作味噌,搭配一些乡土点心来吃。

紫苏天妇罗

紫苏海胆天妇罗

此外,用紫苏叶代替海苔制作饭团,或者和海胆搭配炸成色泽诱人的紫苏海胆天妇罗,或者直接将紫苏叶炸制成蔬菜天妇罗,也很常见。

白苏叶包烤肉

在韩国,人们用白苏叶包裹韩式烤肉和配菜来食用。在东南亚和南亚,紫苏叶和苏子也被作为调味料普遍使用。中医认为,蟹性咸寒,多食,脐间积冷,须用辛温发散的生姜、紫苏等来解它,所以南方人在蒸螃蟹时下面要替紫苏。

紫苏叶蒸蟹

烧鱼虾时也要放些紫苏(红遍大江南北的长沙口味虾,炖煮时就要放入紫苏叶子),有增香去腥的作用。《舌尖上的中国》第二季中有一道紫苏炒青蛳,紫苏能除去青螺蛳本身的泥腥味,更能带出青螺蛳的鲜味。食鱼蟹后胃肠不舒服,喝些紫苏煮的汤水,可解表、散寒、行气、和胃。俄罗斯酸黄瓜天下闻名,哈尔滨的酸黄瓜最早就是由俄国侨民传入的,后来对配料做了改良,以适合当地人的口味。腌制时把小旱黄瓜洗净晾干,倒上米醋,撒上糖、盐、茴香籽和苏子籽,再放几片苏子叶,上锅蒸上十分钟,静置放凉,装干净的玻璃瓶子里盖上盖子放几天,就成了酸酸甜甜、入口爽脆的酸黄瓜。东北朝鲜族喜吃血肠,把糯米泡软后,和血混合在一起,加入苏子叶作为调味,然后把混着血的糯米塞进肠衣里上锅蒸熟,做好的血肠,颜色黑红,有米香有内脏香,口感粘糯,可以切片蘸酱油、辣酱直接吃,也可以辣炒,或者加在酱汤中食用。猪的脊骨骨多肉少,为人厌弃,朝鲜族一样也能把它做成美食土豆脊骨汤,脊骨冒一下和土豆同煮,用大酱和辣酱调味,加上苏子籽和干白菜,熬出的汤鲜咸可口,汤色金黄,肉虽不多,胜在有味,如东坡居士所言,“终日摘剔,得微肉于牙綮间,如食蟹螯”。

皮蛋酥

广东传统婚庆习俗里,嫁女要提前派发礼饼给亲朋好友,其中少不了的就是皮蛋酥,皮蛋酥里少不了的是紫苏姜,把碎姜丝用紫苏、白糖先行腌制,再揉进酥皮里,经过腌制的姜少了辛辣多了甜香,与皮蛋馅心相互呼应,相得益彰。

黄县人在吃狗肉时,会制作一种“狗儿酱”:狗肝和苏儿叶一起加盐捣烂,加入辣椒面和狗肉汤炒出来的辣汁,拌和好做蘸水,比蘸蒜泥吃要更有味道。

皮剥刺身蘸肝酱油

这让我想起日本人吃皮剥(学名丝背细鳞鲀,潮汕人称为圆迪,与剥皮鱼是近亲)时蘸的肝酱油:皮剥鱼肝用酒腌渍,然后放入热水汆烫一下,捣碎再与酱油搅拌,酱油的醇香会进一步激发肝的香气,皮剥鱼肉刺身蘸肝酱油会更能吃出皮剥的浓郁风味。这种以肝为酱以肉蘸食的吃法颇有点原汤化原食的意味,应该是古代食制的遗存。古人是非常重视酱的作用的,孔子说过,“不得其酱不食”,可见酱的重要。古时候烹饪的调料很少,手法也比较原始,如果没有合适的酱料蘸食,那吃肉的感觉一点也不美好,不如不吃。最早的酱是肉酱,《诗经·大雅·行苇》:“醓醢(tǎnhǎi)以荐,或燔或炙。”“醢”是把肉剁成肉泥,杂以粱曲及盐,渍以美酒,置瓶中发酵而成,和现在鱼露的制作方法有些类似。后亦指把人剁成肉酱的酷刑,《吕氏春秋·慎行论》:“杀梅伯而醢之,杀鬼侯而脯之。”“醓”,孔颖达疏:“盖用肉为醢,特有多汁,故以醓为名。”“醓”是调得比较稀的“醢”。还有人认为“醓”是造肉酱时加进动物的血,较为稀一点,这就比较重口味了。湖南永州、江西莲花的血鸭,云南澜沧的血拌肉,有可能是这种吃法的孑遗。《礼记·内则》在记载先秦贵族用膳的礼节时讲到用不同的酱配合不同的食物:“腶脩蚳醢,脯羹兔醢,麋肤鱼醢,鱼脍芥醬,麋腥醢醬。”吃捣碎加以姜桂的干肉时用蚁卵做的酱,吃煮干肉(析脯为羹)时用兔肉醬,吃熟的麋鹿肉时用鱼肉醬,吃生鱼片时用芥醬,吃生麋鹿肉时用肉醬。黄县人吃狗肉时蘸苏儿叶和狗肝制成的酱汁,也是颇有古风的吃法。

补记:《植物名实图考》卷二十五“荏”条载:“荏,《别录》中品,白苏也。南方野生,北地多种之,谓之家苏子,可作糜、作油。《齐民要术》谓雀嗜食之;《益部方物记略》有荏雀,谓荏熟而雀肥也。李时珍合苏荏为一。但紫者入药、作饮,白者充饥、供用,性虽同而用异。”“苏”条载:“苏,《别录》中品,《尔雅》:苏,桂荏。注:苏,荏类。《图经》:紫苏也。今处处有之,有面背俱紫、面紫背青(按应为面青背紫)二种,湖南以为常茹,谓之紫菜,以烹鱼尤美。有戏谓苏字从鱼以此者,亦水骨水皮之谑耳。又以姜梅同糖制之,暑月解渴,行旅尤宜。”古人将体被白色长柔毛、叶片两面均为绿色、花白色的称为“白苏”“荏”,把叶两面紫色或面青背紫、花粉红至紫红色的称为“苏”“紫苏”“桂荏”,其实这些变异不过因栽培而起,在植物学上二者属同一物种,所以李时珍《本草纲目》将其归为一类是正确的。白苏也可药用,功效较紫苏稍次,以叶、嫩枝、主茎(苏梗)和果实(白苏子或玉苏子)入药,有散寒解表、理气宽中之功,用于治疗风寒感冒、头痛、咳嗽、胸腹胀满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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