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赵海虹图/九代火影
诸位读者,先别一看这个题目就开骂,给我个解释的机会。
上月我应邀去青海参加科幻活动,从敦煌中转,顺道去了一趟鸣沙山,在山上遇见了一位姑娘。因为某种特殊的机缘,我对她说了这句话。但是,她既没有翻个白眼骂我神经病,也没有啐我是直男癌。倘使在大街上随便找个戴美瞳的姑娘这样请求,大概率会遭遇以上两种情况。运气不好,还可能吃一记耳光。
好吧,如果你还有耐心听我讲下去,就容我从那天下午开始,细细讲来。
飞机在敦煌降落的时候,我就从天空中看到了鸣沙山。这座绵延四十多公里的沙山构造了敦煌最醒目的自然景观。而在敦煌城——这个已升级为地级市的旧日县城里,朝西南方向一抬眼就能看到它的存在。它是自然树立的宏大纪念碑,华美而壮阔,如虬龙蜿蜒,在日暮的阳光下闪烁着光华。
我在网上订的客栈就坐落在鸣沙山脚。出租车司机颇费了点儿周折,才找到位于“客栈一条街”内侧的小旅店。店主很客气,一楼的房间宽敞明亮,舒适洁净。窗户开着,清风揭起窗帘,窗外的院子里几树粉色的杏花撞入眼帘,倒有些江南的意思了。
收拾了行装,我向老板打听了隔壁月牙泉公园的情况。一张票能用两天,二次进门时刷脸就行,早晚七点之间可自由进出,之后只出不进。我预定了次日去莫高窟的票,留给鸣沙山的时间只有今晚。于是我带足了水、穿上防风防沙的外套出发了,一心打算待到深夜再下山。
走出客栈,刚上大路,我就看到了两百米开外的公园入口。售票厅建筑古朴,是开阔大气的唐代宫殿风格。门口似乎刚举行过什么庆典活动,一群穿着飞天服装的女性在那里谈笑,旁边还站着四个古装人物,却是披着红色袈裟的唐僧同三个奇形怪状的徒弟。一看之下,让人生出走进了穿越剧的感觉。
但鸣沙山的庄严会消弭一切的滑稽与轻浮。它的宽广让人惊叹,人世沧桑,朝代变幻,而山还在那里。据说鸣沙山是流动的沙山,千年来山丘之间也如波浪般此起彼伏,但那庄严与辽阔没有变,而从古代的商旅到今天的游客,驼铃声声一直在山丘间鸣响。
打破怀古之幽情的,却是一首歌。距离刻着“鸣沙山月牙泉”六个大字的石头还有五十多米时,我就听见了田震的《月牙泉》:
就在天的那边
很远很远
有美丽的月牙泉
它是天的镜子
沙漠的眼
星星沐浴的乐园
从那年我月牙泉边走过
从此以后魂绕梦牵……
田震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嗓音回荡在鸣沙山月牙泉公园的每一个角落,仔细寻找,我发现那声音来自公园道路两边石墩状的音箱。这首十六年前曾经响彻中国大江南北的歌曲,曾让多少听众对这个遥远边陲的沙漠泉眼燃起了浓厚的兴趣与无尽的向往。此刻在这里听来,辽阔的沙漠生出几分浪漫,而那些举着纱巾、在山前用各种姿势摆拍的女游客,也因此与背景相得益彰。
坐公园的内部交通车绕到了山的另一侧,我就看到了月牙泉。
近了,更近了,起伏的沙山下蜿蜒着一弯月牙形的泉水,古意盎然的赭红色唐代风格建筑群静穆地守护在泉边。日光下那一泓碧水波光粼粼,曾经映照过千年前商旅的身影。而田震的歌一路跟随,被无处不在的公共音箱反复播放,同一首歌在古建筑中听来,让人生出年代错置之感。
再回头,我眺望对面的沙山。浅褐色的沙山上散落着穿着各色服装的游客,如蛋糕上撒的彩色糖粒,我决定加入他们的行列。
从山脚到半山的方向,铺着一具绳梯,由钢索穿着圆木条做的踩脚档,直接搁在沙山上。游人爬山时踩在木条上,比较能着力,上行速度与平时爬山差不多。我沿着绳梯一路向上走,时时需要侧身与下行的旅客交错而过,有时还有旅客停在半路中拍照,我也趁机用手机摄下几张沿路的风景。
刚到半山腰的一片缓坡,绳梯就走到头了。从这里到沙山顶部,还有超过三分之一的路途。看着高处欢蹦乱跳的年轻人,仿佛上山是多么轻松简单的事。但我抬腿试了几步,才发现情况远比表面上艰难。每前行一步,跨距大约三十厘米,但前脚一落在沙丘表面,就立刻深深插进了松软的沙粒中,当身体的重心前移,前脚就立刻在簌簌的沙粒滑动声里坠下了二十多厘米。每一步都要经历这样上行
—下滑的过程,几乎只能用龟速向上挪动。如此上行了十几步,我实在不厌其烦,干脆跪了下来,用膝行加双手的方式,直接“爬”上了山顶。
站在山丘顶上,向东望去,山谷中是波浪般连绵起伏的沙丘。狂风呼啸,在山谷中滚动,形成夹带风沙的旋风,那旋风几乎像拥有自由生命的物体,迎面撞在我身上,差点儿将我撞倒。我站不住了,在身边一个带盖的铁丝垃圾筐上坐下,这才觉得稳当了一点。回头西望来时路,上山的人变得稀稀拉拉,更多的人起程下行。从这个角度,我正好将视野西侧平缓的沙山、它们环抱中的一弯浅蓝的月牙泉、泉边古塔与建筑群尽收眼底。劲风中,细沙从沙山顶部飞速下滑,在气流中旋转,由于“空竹效应”或叫“马格努斯效应”,发出鸣鼓般的嘭嘭声。这便是“鸣沙山”的得名。
波澜壮阔的沙海上,金色的落日正在缓缓下沉,巨大的光球如灿烂的巨卵,几乎让半面天空燃烧起来,那耀眼的光令人不敢直视。我不由想起“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诗句,这月牙泉上的落日也是千年不变的景致吧。
僧人乐尊一千六百多年前路经鸣沙山,正是在这样闪耀的金光中看到万佛现身,便在东麓的断崖上凿穴修行。后人效法,洞窟愈多,佛法大盛,是有莫高窟千佛洞。恍惚间,我觉得自己成了千年前的古人,面对这震慑人心的壮观景象,感到穿越历史的美直击心头。
在轰鸣的风中,我的头被吹得有些发木。傍晚七点三十六分太阳落山,天色迅速暗下来,山顶上的风越来越大。我坐在沙山上,一段段向下挪动,移到上行绳梯终点处的那片坡地。沙山上的游客渐稀,八点多时,仅余寥寥数人。不到九点,我的视野中居然空无一人了。
灰蓝色的夜空还有些光亮,整个沙山却沉入了黑暗,只有月牙泉亮着一片光晕,像半面张开的翅膀。远处的敦煌城亮起了灯,天色尚有余光时,灯光是一片温柔的黄色光点,被连缀成一片。
又过了一会儿,黑夜的帷幕笼罩大地,月牙泉边的建筑群却陡然通体放光,如暗匣中的夜明珠,格外耀眼,与黑暗中更显明亮的敦煌城灯火遥遥呼应。风吹沙舞,猎猎作响。幸亏我穿着防风防沙的外套,虽然被吹得几乎身体麻痹,但一点也不觉寒冷。
我将外套拉链拉到了口鼻处,用双肩背包垫在脑后,平躺在沙山上。细沙从我身上流过,旋转、鸣叫,把我变成了这万年沙山的一部分,与它共享黑夜与沙海的秘密。夜空中悬着明亮的朔望月,许是月明星稀的缘故,只见寥寥几颗星星。
在这远离尘世的夜幕沙海中,我忽然感到一股激动的情绪,它在鼓点般的鸣沙声中越来越强烈。我掏出手机,冒着手机进沙的风险打了一个久违的电话。
“喂。”电话那边传来了珺儿熟悉的声音,却伴着热闹的背景声,她好像正在饭局上。
我愣了一下,但眼前远离城市的孤独给了我勇气,“你还好吗?”
“老样子。”她的回答不咸不淡,没有透露出一丝情绪。
“我在鸣沙山上。敦煌。”我鼓起勇气说,“现在天黑了,山上看不到一个人。”
“啊?”她的声音变了,仿佛在笑。好嘛,笑吧,上次冷战之后已经一年半了,我多少次想和她联系又被男性的自尊心卡住了。互相拉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