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我回来,是为了在家乡埋一滴眼泪,好让我这一生,也有乡愁。”多年前看《夜奔》,这句台词,深深打动了我,一个佝偻老者,孤单的走过异国的熙攘,抬头望见的那片天空,或许跟家乡一般模样。
托马斯·林奇写过一本《往来于故土之间》,讲述他过去三十年间,一次次跨越大西洋的漫漫归乡路。有一句这样的话,他说“在每一个星球的每一个半球的每一座岛屿的边缘仰望星辰的每一个人:我们都相同又相异。”
从古至今,怀乡似乎是诗人、作家永恒的共同话题,我们思念时间维度的另一端,谓之过去;思念空间维度的另一端,谓之故乡,如同航行一般,时间永远在流逝,每一个当下都在蜕变成过去,每一个异乡也都在化作谁人祖辈的故乡,每一处锚泊也终将成为彼岸。
小时候人家问起“你是哪儿来”,会说是平房区的,哈尔滨的,黑龙江的,走得远些说是东北人,后来去了南方,说自己是北方人,到如今,别人问起,都答我们从中国来,离家越远,故乡变得越大,思乡的心思也变得越发浓烈。
从土耳其南部出发,去见爱琴海的女神圣托里尼,一路上有罗德岛的太阳神巨像、以弗所的阿尔忒弥斯神庙、博德鲁姆的摩索拉斯陵墓、奥林匹亚的宙斯巨像,如若不是战乱,还可一并去看看巴比伦空中花园、亚历山大灯塔和埃及吉萨金字塔,世界七大奇迹,一个也不落的藏身于路边偶遇之间。
走进伊斯坦布尔的呼愁
“观察城市有两种方式。一种是游客或是新到不久的外乡人,以外在的眼光,来观察其楼房、古迹、街道以及天际线;另一种是内在观察,这座城市有我们熟睡于此的房屋,有回廊、电影院以及教室,城市的各种气息、光线还有色彩构成,这些都是我们最珍贵的回忆。
对那些仅从外在观察的人来说,一座城市也许会与下一座城市极其相似,但城市的多样回忆才是它的灵魂,它的废墟便是其最有力的证词。”
曾经在拜占庭帝国的最后几十年仅仅剩下三四万人生活的伊斯坦布尔,如今有八分之一的土耳其人,也就是一千万人生活在此。
这座城市夹在传统文化与西方文化之间,居住着少数的富豪与多数的穷人,曾被一拨拨外来侵略者和移民所侵占,他们在这座城中留下了座清真寺,座教堂和26座犹太会堂,它兼容并序包容所有人,可过去两百年间它仍就是谁都不觉得像家的地方。
伊斯坦布尔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多年以前。它先后是东罗马、拜占廷、奥斯曼三大帝国的首都,欧洲与亚洲在这里相遇。公元前7世纪,希腊人初建这座城市后,成为东罗马帝国的首都,于公元年改名君士坦丁堡,别称新罗马;年奥斯曼土耳其人取得该城后,才开始叫伊斯坦布尔。
作为土耳其的第一大城市,伊斯坦布尔的老城建于七座山丘上,所以又名“七座山丘的城市”。在历史上,伊斯坦布尔是世界商贾云集之地,是黑海诸国商船必经之路,作为丝绸之路亚洲部分的终点,从亚洲、中东、欧洲来的商品在这里集散交易。
这座废墟之都拥有最完美的天际线,世界唯一的六塔蓝色清真寺、千年间的世界最大教堂圣索菲亚大教堂,面朝大海的托普卡帕王宫,还有那山坡之上得以俯瞰海峡落日的苏莱曼耶尼。
沿着独立大街前行,卖艺的年轻人,吆喝叫卖的商贩,夺目的红色电车、百年老店和现代名品,一路从宽街走到窄巷,加拉塔就在眼前了,据说塔上餐厅可以就着最美的伊斯坦布尔天际下酒。
再前行不远,就是缝补欧亚大陆的加拉塔大桥,土耳其之父穆斯塔法·凯末尔说“每当你站在这里远眺伊斯坦布尔,一辆辆的汽车驶过你的身边,你会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国王一般。”。
走在桥下的海鲜市场,来一份最新鲜的鱼肉三明治(BalkEkmek) ,再点一份烤凤尾鱼(Hamsi),洒一些柠檬汁,看着逆光里桥上那一排蔚为壮观的钓鱼人剪影,三五成群的海鸥盘旋,从黑海到马尔马拉海,一艘艘渡船飞驰,船长感叹,海上交通如此繁忙,必然造就不凡的驾驶技术吧。
废墟之都的浓烈繁华
进入欧洲区,那里就是被无数人赞颂的伊斯坦布尔之美所在了,而描写这美好的人,大部分是不住在这城中的。如果你真让我推荐你这城中的美好,我大约会毫不犹豫的对你说去亚洲区的破败街巷里去寻一处小茶摊吧,那才是伊斯坦布尔人的生活。
事实证明在进入香料市场和大巴扎之前,填饱肚子是个错误的决定,记得在电影《香料共和国》里,影片主人公一个希腊裔土耳其人在阔别土耳其多年之后,就是因为思念这些美食味道,毅然重回故里,寻找美食,以及美食背后的爱情与记忆。
对香料市场印象最深的就是浓烈,色彩与味道的浓烈,好像彩虹被劫持一般,毫不吝惜地把这天下的色彩,全部在这一处用尽了,手绘瓷器,针织衣物、地毯、还有香料跟糖果,无一不是绚烂而鲜艳,像一场专为眼眸举办的盛宴。
而那空气里的香气,茶叶、蜂蜜、水果、花香,奶酪、土耳其酱菜,薄荷、肉桂、茴香、豆蔻、牛至、九层塔、欧芹、百里香、迷迭香、月桂叶,各异气息混在一处,已然无法辨别,只是浓烈的醉人。
日头渐斜,到大巴扎门口时,大门已然上了锁,随几个本地人进去,难得走过寂静的大巴扎,这座世界最古老的、最大的室内市场,在人群散尽之后,竟现出了寂寞的样子。
出了巴扎不远就是那赫赫威名的蓝色清真寺和圣索菲亚教堂,在广场的喷泉旁边,听见了这日最后一遍古兰经的唱诵,夕阳的金光从清真寺的背后洒下来,穆斯林和异教徒一同在这巨大的建筑里抱着憧憬的心瞻仰这石头与瓷砖铸就的奇迹。
博斯普鲁斯的欢喜与纯真
福楼拜曾在造访伊斯坦布尔时,预言这座城市在一个世纪内将成为世界之都,事实却相反:奥斯曼帝国瓦解后,世界几乎遗忘了伊斯坦布尔的存在。
如帕慕克所说:我出生的城市在她两千年的历史中从不曾如此贫穷、破败、孤立。她对我而言一直是个废墟之城,充满帝国斜阳的忧伤。我一生不是对抗这种忧伤,就是(跟每个伊斯坦布尔人一样)让她成为自己的忧伤。
或许正是这份不悲观的带着积极属性的忧伤,让这座千年的古老帝国遗迹现出平易近人的气氛,没有遗老遗少的沉迷,倒是发展出许多世俗国度的多样性。
比如沿着博斯普鲁斯海峡,从Karakoy一直走到ortakoy,一入夜这里就陷入一种后现代主义的迷幻当中,你能想象到的各种音乐在被灯光矫饰的暗夜里各自喧嚣,震耳欲聋的声响撼动着这个城市的脉搏,就如同白日里宣礼塔上古兰经的唱诵。
当我们经过彩虹阶梯,在著名的Neverland青旅隔壁的小店里,船长淘到不少心仪的礼物,等待未来有一日,将它们送与伊斯坦布尔的爱恋者。
因爱而生的市井生活秀
当我们回到藏在亚洲区巷弄里的住处,夜色将白日里宁静、慵懒的小街换上了旖旎的外衣,好像被日光赶走的人类都忽然来到街道之上,提供艳舞表演的俱乐部,贩卖夜宵的小餐馆,觥筹交错、水烟弥散的茶摊,仿若精心设置的生活秀场,最市井又最人情的一一上演。
帕慕克说“让一千万人聚集在伊斯坦布尔的东西是生计、利益、帐单,但支撑这茫茫人海的只有一样东西,那就是爱!”
伊斯坦布尔似乎已经被帕慕克写尽了,每当我想要一种新的诠释,就发现最精炼确切的字句都已经在他的某一本著作中提及,他说“伊斯坦布尔是一个有着迷宫般的街道的城市;伊斯坦布尔是外国人的一个新发明;伊斯坦布尔是一个初恋与葬礼发生的地方。最后,所有这些对伊斯坦布尔加以定义的努力变成了一幅自画像。”
一辈子致力于用同一种语言写做同一座城市的作家,必然在某个维度中称为不朽者吧,毕竟大部分人都在努力寻找一处属于自己的城市,那与出身无关,而是灵魂属性的相依的那一座城,存在在某个远方,或许这一生会遇见,或许永不会。
(来源:独臂船长的环球小酒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