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华山,在怀柔和朋友,有个叫叁点壹肆的小院。艺术家吉木,在兴隆庄,有个小院,叫劈柴喂马,取自海子的“喂马劈柴,关心粮食和蔬菜”。大家都想做一个幸福的人,按照现在的流行词汇,做一个摆脱内卷的人。
我们这帮人里,有写作者,画画的人,摄影师,心理咨询师,手工艺人,等等。每个人都有故事,怀揣着故事,来到这片栗花飘香的地方。
我在年因故辍学后,辗转过十几个城市,做过建筑工、流水线、厨师、临时演员,开过小超市,为电压器厂跑过业务,在郑州和一帮朋友创业,做运动护具。兜兜转转,有成有败,时间到了年,心里有个声音,再次冒出来:写小说。距离高一写作中篇的尝试,已经过去将近十年,我对自己的文字,没有任何信心,有的只是一种不灭的期冀。
那时候,我在深圳一家五金电子厂,做仓库管理员,这个职业,需要不定时加班,但好处是期间有大量空闲,我下载了大量的电子书,还网购了大批的经典书籍。在其他管理员斗地主的时候,我就缩在一个堆放着电子零部件的货仓里,上穷碧落下*泉,搜索可以用来表述内心感受的词句。晚上下班回宿舍——通常很晚——我用一指禅在手机上打下一个个片段,从片段中生长出故事,那些文字,从枝桠渐渐长成一棵树。到年,我已经写出接近十万字的小说,带着忐忑的文学梦,来到北京。
来到北京这几年,又发生了很多故事,中间颇多波折,但最终,我从校对做到责编,编辑了近三十本书,还主编过一本杂志,自己也发表了不少小说和非虚构作品。
年,由于长期熬夜,用眼过度,得了干眼症,医生说,没有特别好的治疗方式,最好就是多休息,去自然环境中多待一待。我被迫撂下手头的编辑和写作计划,有些苦闷。恰好,在怀柔山居,做社区建设的编剧大肚,邀请我来山里小居。我由此接触到这片山水。
我在这里爬山,采摘野草,打山泉水,观日出日落,在玉带缭绕的怀沙河里,摸拾田螺。一周后,我受邀参与一个写作项目,等闲下来,已经是秋天。山民正在收获油栗,山村里炊烟袅袅,空气里都是坚果的香气。大肚说,要不在这租个小院子,一起搞创作吧。
冬天的时候,我们选定了八道河岭,金边银角,小院安扎在村头的山坡和小溪之间,取名叁点壹肆,寓意无限不循环,探索更多的生活和创作可能性,每天都是新的一天。
从冬到春,小半年里,我们接待了很多朋友,有文艺创作者,也有单纯痴恋山水的户外爱好者,我们开展音乐唱谈会、读书会、采摘节等,每位朋友的到来,都使得这片天地和小院,变得更多丰富、多样和立体。更加坚定了我们以创作为导向,建立人与人、人与自然深度连接的发心。
人类学家项飙形容过,当代人的内卷状况,就像一只被死命抽打着的陀螺,做着快速而无意义的旋转,使人陷入悬浮和焦虑。而他开出的药方,就是以工匠精神去创作,“工匠精神是在这个意义上的,是对当下,对自己所在的角落,在世界上的位置有非常深刻的投入和体会。”
我熬夜加班致使的亚健康状况,何尝不是一种内卷。最终,在这里,我找到一种安适身心和持续产生的方式。
小院和社区的创作,以人为出发点,因地制宜。作品可以是文字、影像、绘画、书法,可以是一场故事讲述,可以是一款美食,一件家具,可以是一场团建活动,可以是一场说走就走的野长城攀爬——而不仅限于此。
怀沙河绕着岸边的闲花野草,日夜奔流,滋养了四时不同的植被,此时的水芹菜、芥菜、野葱、苋菜、灰灰草,等等,都是上好的食材,只需采撷一把,就是一餐美味。
前天读书之余,走在岸边,和我奶奶打电话,她最遗憾的是,年前给我晒了几块腊肉,我却没回河南老家。老人年近八旬,精神矍铄,她告诉我,刚收完油菜籽,准备种点*豆,秋天用来做青蒿*豆酱。我一下子穿越回小时候的场景,奶奶拿着镰刀割青蒿,我挎着竹筐;奶奶捂豆子,我烧水。晾晒,将豆子撒在青蒿叶上,等待长出*曲霉素……再晾晒,翻炒,配料。磨上小麦面,搭配新出屉的馒头。
怀沙河溪石之间,发出清冽的香气,在芦苇与蒲草之间,我发现了一款调味之王:九层塔。
似是故人来。
至今忘不了,在广东游历时,吃到的九层塔炒海瓜子,九层塔蘸面包。我回到小院,检索九层塔,原来它能做出四十款美食。台湾三杯鸡、意大利面、玛格丽塔披萨、九层塔煎蛋、三杯杏鲍菇、九层塔炒薄壳、菜脯蛋炒饭、九层塔炒鲜虾、三杯菌菇炒面、塔香烧茄,等等。其中的九层塔青酱,更是历史悠久,在古罗马、古印度,以及北魏的《齐民要术》中,均有记载。
九层塔,学名罗勒,又叫金不换。药食两用。作为中药,具疏风行气、化湿和中、提神醒脑、健脾养胃之效。作为食材,鲜香清爽,营养丰富。人类的祖先,无论东西方,都早早发现了它,可谓美食无国界,味蕾所感略同。
我在心里起了波澜,想要做款酱,九层塔青酱。在网上了解到,最经典的配方:九层塔叶、芝士、松子仁、蒜头、黑胡椒粉、海盐、橄榄油。待妥当准备好配料,风和日丽的天气,我漫步到小溪边,采摘鲜嫩的九层塔叶。怀沙河的九层塔,介于紫色九层塔与荷力九层塔之间,香味浓烈,类似薄荷,不宜凉拌,适合做酱。
清洗、控水,切配辅料,万事俱备,我用捣蒜泥的方式,将其捣成碎末,成泥。小伙们在餐桌上,摆好了面包,等着检验这次工艺的成果。蘸上面包,良久无语,很快吃完了面包,瓶子里的九层塔青酱也要马上见底,大家用行动肯定了这个成果,心满意足。并感恩自然的馈赠,造化的神奇。
小伙伴们评价,完全不比超市、网上购买的九层塔青酱逊色。并由此引发,不如发起一次做酱的招募。让城市感兴趣的朋友们,一起参与做酱。时间定在周末。大家一起动手劳作。
做一款属于自己的九层塔青酱。徜徉在山水之间,共同劳作、分享,回归人与人,人与自然的连接。
采集的过程中,二月兰在山坡起伏开放,小溪清澈见底,在芦苇与蒲草间,不时惊起一对绿头雁,嘎嘎飞走。不用抱歉打搅,我们也是自然母亲的一份子。
周末的时间,除了做酱。我们还安排品尝凉拌灰灰菜、水芹菜炒腊肉等美食,晚上秉烛夜谈,分享自己的作品,以及爬野长城、采摘野生青杏泡酒等活动。
小院分为两个区,划分为文明区和野蛮区,取“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的含义。文明区有图书室,可以自行借阅,临窗观山,神游物外;野蛮区设有拳击擂台,欢迎举拳相向,见个高低。
鄙人懒散,又不工农技园艺,盛夏时节,小院中凡未被水泥石子覆盖的地方,杂草繁茂,森森然有没膝之势。园中原先栽种的园林花卉,月季、鸢尾、芙蓉花、二月兰、蜀葵、棣棠花、皆被遮掩,花期未到之前,相较野蛮生长的野花杂草,显得颓弱沮丧,房东和擅长园艺的长辈偶致院中,无不扼腕痛惜。好在我向来坦言自己手残力微、不学无术,因而从未让人有不恰实际的期待,长辈们痛惜之余,只好悻悻而别,无可奈何,心中想必悲叹,“孺子不可教也”。
傍晚时分,我常放下手中活计,穿着拖鞋在园中乱步,看到有社区伙伴在一视同仁地给家花野草浇水,或者发现在野草丛中拍照怡然自得者,如遇同道中人,忙凑过去问道:
“你看这些野花野草,我总觉得它们很可爱,你不觉得吗?现在泛滥成灾的花卉植物,姹紫嫣红,在我眼中,多有艳俗矫饰、无聊造作的媚态,全不如这遍地的荠菜花、蒲公英、蓟、藜、蒿、独行菜、附地菜、假还阳参、泥胡菜自在洒脱。这到底是我拧巴不群、标新立异呢?还是你也和我有同感?”
奇怪的是,凡被我问到的小伙伴全都笑而不答,一个个回望我的神情就像那些狡猾的山寺禅师,留给我这愚钝之徒猜不透悟不通的迷思。
某日闲翻《山家清供》,开篇数页,读到野菜故事一则,道是唐开元年中,薛令之被安排到东宫给太子当老师,不得其凌云壮志,饭后写牢骚小诗:
“朝日上团团,照见先生盘。盘中何所有?苜蓿长阑干......”
唐明皇来东宫看到这诗,竟题旁嘲讽:
“若嫌松桂寒,任逐桑榆暖”。
薛因此惶恐不安,不日卷铺盖回老家了。后世文人多怪李隆基堂堂人主,薄情无肚量。作者林洪原本不知苜蓿盘为何物,有一天得尝其味,实为风味佳肴,方才明白,薛作诗哀厌东宫餐食,乃叹其不得志之苦也。我读到这则故事却笑出声来,好嘛,又是一出文人怀才不遇的戏码。中国文人可怜,囊萤映雪,寒窗苦读,盼望有朝一日学优入仕,辅佐贤君圣主,实现匡济天下的抱负,大多数到头来只落得侍诏闲差,不得其志,又不敢直抒胸臆,或饮酒装仙,或出家遁世,或写小诗抱怨,郁郁寡欢。看得开的,寄情山水,倒也不失其文人雅致,但像陶渊明这样淡泊坦诚者,实不多见——酸文人去庙堂,谓退山林,陶公辞隐,谓归田园,一退一归,境界异矣。
在院子里和遍地野草野菜愉快相处的这两个多月,各地朋友过来大显身手,有幸尝倒灰灰菜、马兰头、荠菜、婆婆丁的各种吃法,由于我厨艺拙劣,在这里就没办法跟大家介绍野菜烹饪技法了。倒是有些有趣的观察跟大家分享——蒲公英,假还阳参,蒿,喜欢长在垄坡和路边;独行菜、荠菜则嚣张霸道,对,就是霸占道路的意思,只要地势平坦,哪怕是土路中央,土壤被踩踏紧实,也丝毫不影响它们的蓬勃张扬;附地菜就乖巧许多,喜欢在角落里窝着;藜蓟则完全不挑地形地貌,随遇而安。
前阵子参与食通社《第三餐盘》线上读书会,其中关于“土壤的语言”一节令我印象深刻。作者介绍了一位美国农场主克拉斯智慧而独特的看待田间杂草的视角:
”土壤跟人类沟通时,话说得非常清晰,它会直截了当地表达它需要什么......如果菊苣出现在田里,代表土壤太贫瘠了;若乳草滋生,则代表土壤缺锌,野蒜菜代表缺硫,至于狐尾草,通常出现在土壤滤水效果不佳时,若长出蓟,则代表土壤太过密实,没有足够的空间和空气让作物萌芽......当田里出现一大片被粉虱寄生的绒叶草,其实是好事,代表这块田很成功.......“
克拉斯的农场很大,不可能通过徒手的方式来除草,他又反对用除草剂这种又蠢又懒又坏的现代农法,因此经过多年的学习和实践,掌握了土壤的语言,通过观察田中杂草和害虫的状况来聆听土壤的需要,进而采取混种、轮作、饲养草牛(而非谷牛)、让害虫吃杂草等生态农法来让土壤恢复健康,种出美味优质的有机作物。像我这样的选手,自知不可能像克拉斯这样的自然农法天才那样掌握土壤语,我喜欢观察野花杂草,也不是为了进行生态防治最终让土地能种出美味的庄稼,在我看来,土壤的作品里,不止有传达土壤对满足人类农业需要的一篇篇议论文,土壤也喜欢说些闲言碎语、喜欢五音不全的吟唱、喜欢写诗,全不在乎人类观众的审美和需求,土地上那些被人类称为杂草野花小害虫的生灵,是土壤自我表达的语法和文体,是土壤的艺术自治。
日本面包师渡边格,把他和妻子麻里开在人口逐年流失的偏乡小镇胜山町的小小面包店的事迹和感悟写成《田间面包店的奇迹》,书中关于他如何历经波折潜心研发酒曲面包的故事令我回味无穷——虽然用自然育菌替代纯培养菌面临获取成本高、不稳定、管理不易的难题,但自然菌群的多样性、天然竞争塑造菌种强大的生命力,给酒曲面包带来了丰富的口感。制曲原料中通过采用更有生命力的自然栽培米替代营养过剩的有机米,也是成功的关键,加上本地蒜山水和自制全麦粉的加持,小格麻里面包店的小本生意实现了”菌本位腐烂经济学“活化地方资源的奇迹。
门前菜园子被我唤作”芜菜园“,寄望于这里的蔬菜自己在土中从种子开始萌发而非在温室中育苗,它们将和土地里野草野菜们一起竞争成长,长得白白胖胖还是灰头土脸全然不顾外界目光,做一株株坚强自在的野奢蔬菜,而我们这些懒散的佛系照料者,最终要通过艰难地劳动把它们从杂草中摘选出来,捧进厨房,奉上餐桌。我对自然农法浅薄的理解,在读到田间面包店的故事和理念后,在此就算搭小格桑的便车示人了。
又读《园治》郑元勋题词:
“仲子之贫也,则止于陵片畦......若本无崇山茂林之幽,而徒假其曲水;绝少鹿砦文杏之盛,而冒托于辋川,不如嫫母传粉涂朱,祗益之陋乎?此又地有异宜,所当慎者。是惟主人胸有丘壑,则工丽可,简率亦可。”
此言甚合吾意。突然想到当下我国随地大小楼盘都喜欢冠以华府雅苑御所金宅豪舍之名,园中佐以红花绿叶姹紫嫣红的植株花卉,真有种”嫫母涂朱“”妈丝爷佳“的喜感,不禁笑出声来。(妈丝爷佳,网络流行语,shortfor大妈配丝巾,大爷配佳能)
值此孟夏,招诸君同来,与吾等乡野居民,捻野花,赏杂草,摘野菜,吃陋餐,做罗勒酱,自制酵母,用丑面包窑烤制丑面包。报名申请:点击阅读原文
时间:5月15日~5月16日费用:/人(含:周六晚餐+周日早餐、午餐;周六晚上住宿;一瓶青酱)吃:一块做,一块吃,欢迎自带食材。住:我们有榻榻米大通铺,有单人床,双人床;每个房间都有独立卫浴间。天地造化已经给予太多,我们做到简易整洁就足够;洗漱用品自备,驻地有干净舒适的被褥枕套,你也可自备。驻地位置:怀柔区渤海镇八道河岭怀柔区桥梓镇兴隆庄村床位有限,招满即止。万华山有你有我,雪中送火!